
1“周建国!你今天敢踏出这个门,就别认我这个妈!”尖锐的咒骂像冰锥扎进耳朵,
我攥着磨破边的帆布包,指节泛白。院里的煤炉正烧得旺,
橘红色的火苗映着我妈叉腰的模样,她脚边还堆着我刚拆洗好的被褥,
显然是铁了心要赶我走。“妈,那工作本来就该是我的。” 我喉结滚了滚,声音发哑。
刚退伍分配的钢厂汽修厂名额,被我妈偷偷给了表哥,就为了换他手里的三十斤全国粮票。
“你的?家里的东西哪样不是你弟的?” 我弟周建业从屋里探出头,嘴角沾着糖渣,“哥,
你都退伍了,让让我怎么了?” 他手里把玩着我从部队带回来的搪瓷缸,
那是我用三等功军功章换的纪念品。屋檐上的积雪 “啪嗒” 掉在肩头,
我猛地想起临走前班长说的话:“到了地方别软骨头,本事在身就饿不死。
” 帆布包里揣着我的修车工具和仅剩的五斤地方粮票,
还有张泛黄的照片 —— 那是三年前在火车站,我帮一个丢了车票的姑娘捡行李时,
她偷偷塞给我的。照片上的姑娘扎着麻花辫,笑起来眼睛像弯月,背后是绿皮火车的烟筒。
我转身就走,没再看院里的闹剧。北风卷着雪沫子往脖子里钻,我缩了缩脖子,
才发现军大衣的扣子掉了两颗。走到家属院门口的老槐树下,
忽然听见墙根儿有微弱的呻吟声。“谁在那儿?” 我扒开半人高的积雪,
看见个穿蓝布棉袄的姑娘蜷缩在墙角,脸冻得发紫,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。
她听见动静抬起头,我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 —— 是照片上的那个姑娘!“你怎么了?
” 我赶紧蹲下来,解开军大衣把她裹住。她睫毛上挂着冰碴,
嘴唇哆嗦着:“我…… 我找我叔,他住这儿,
可我记不清门牌号了……”我摸出怀里揣的烤红薯,那是早上食堂师傅偷偷塞给我的,
还带着余温。“先吃点暖暖身子。” 姑娘犹豫了一下,接过红薯小口啃着,手指冻得通红,
指节处还有点红肿。我才注意到她布包里露出来的银针盒,上面刻着 “苏” 字。
“我叫周建国,刚从部队回来,住这儿后排。” 我报上名字,“你叫什么?”“慧慧,
苏慧慧。” 她笑了笑,眼睛弯成月牙,和照片上一模一样,“我叔是钢厂的医生,苏明远。
”巧了,苏医生我认识,上次训练崴了脚还是他给看的。我扶着慧慧往家属院后排走,
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。路过传达室时,王大爷探出头:“建国?
这是苏医生的侄女吧?前两天还打听呢!”慧慧住的小平房就在我原来住处的斜对面,
屋里没生炉子,冷得像冰窖。我皱皱眉:“你等着。” 转身跑回刚才的院儿,
趁我妈不注意,扛起门口那半袋煤就走。我妈在后面骂骂咧咧,
我头也没回 —— 这煤本来就是部队发的过冬补助,凭什么给他们?生好炉子,
屋里渐渐暖和起来。慧慧从布包里拿出银针盒,打开给我看:“我在老家学的针灸,
这次来投奔我叔,想找个活儿干。” 银针闪着银光,排列得整整齐齐。我看着她冻红的脸,
忽然想起刚才她指节的红肿,“你手怎么了?”慧慧赶紧把双手藏到背后,小声说:“没事,
路上摔了一跤。” 我却看见布包的缝隙里露出来半截病历单,上面写着 “营养不良”。
那天晚上我没地方去,就在慧慧门口的屋檐下将就了一夜。后半夜雪停了,月光洒在雪地上,
我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。第二天一早,我揣着仅有的五斤粮票去了供销社,
咬牙换了半斤红糖和一袋奶粉 —— 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家当了。推开门时,
慧慧正对着镜子贴膏药,脖子后面贴了好大一块。“你叔呢?” 我把东西放在桌上。
她眼圈红了:“我叔昨天值夜班,早上回来…… 突发脑溢血,送医院了。”我心里一沉。
苏医生人挺好的,上次我没钱买药,还是他垫的钱。“别慌,我陪你去医院。
” 我扶着慧慧往厂医院走,路上碰见了表哥,他穿着崭新的汽修厂工作服,
看见我就得意地扬下巴:“建国,羡慕吧?这工作可不是谁都能上的。”慧慧忽然停下脚步,
指着表哥的工作服:“你这衣服领口的扣子,是不是少了一颗?” 表哥愣了一下,
摸了摸领口:“关你屁事!” 慧慧没理他,转头对我小声说:“他左肩膀肯定受过伤,
走路姿势不对。”我心里一动,表哥去年确实从房上摔下来过,肩膀一直没好利索。
汽修厂的活儿要抬重物,他根本干不了。到了医院,苏医生还在抢救室。
慧慧坐在走廊的长椅上,手不停地绞着衣角。我想去买碗热粥,
刚起身就看见我妈和我弟来了,我妈一看见慧慧就瞪眼睛:“好啊周建国,
你居然跟野丫头勾搭在一起!赶紧跟我回家,你弟还等着你的粮票呢!”“我的粮票,
凭什么给建业?” 我挡在慧慧前面,“还有汽修厂的工作,表哥肩膀有伤干不了,
你这是骗国家名额!”我妈撒泼打滚地坐在地上:“你个白眼狼!
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把你扔了!” 周围围了好多人,慧慧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角,
对我妈说:“阿姨,我会针灸,能治肩膀的伤。要是表哥真干不了这工作,
占着名额可是要受处分的。”我妈一下子停住了,眼神闪烁。这时抢救室的灯灭了,
医生走出来说:“病人暂时脱离危险,但需要长期护理,还得补营养。” 慧慧腿一软,
差点摔倒,我赶紧扶住她。走出医院时,慧慧低着头说:“建国哥,谢谢你。
” 我挠挠头:“谢啥,以后有我呢。” 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来,落在她的发顶,
我忽然觉得,被赶出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。2苏医生住院的日子,我天天往医院跑。
早上帮慧慧拎粥,中午去食堂打饭,晚上就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守着。慧慧白天照顾她叔,
晚上就趴在床边休息,眼睛熬得通红,却从没喊过累。这天我去锅炉房打水,
碰见了家属院的张主任,她正叉着腰跟烧锅炉的老李吵架:“凭什么他家能多领一筐煤?
我家孩子还发着烧呢!” 老李一脸无奈:“张主任,那是苏医生的份额,他住院了,
他侄女来领的。”“他侄女算什么东西?” 张主任唾沫星子横飞,“一个外来户,
也配领煤?我看这煤就得给我家!” 说着就要抢慧慧手里的煤筐。慧慧力气小,
被拽得一个趔趄。我赶紧放下水壶冲过去,一把抓住张主任的手腕:“张主任,按规矩来,
苏医生的份额凭什么给你?”张主任转头看见我,鼻子里哼了一声:“周建国?
你一个被家里赶出来的,还有脸管闲事?” 她身后跟着她儿子赵磊,
吊儿郎当地抱着胳膊:“建国哥,识相点就别管,不然有你好果子吃。”赵磊是厂里的混混,
仗着他妈是主任,整天欺负人。我攥紧拳头,刚退伍那会儿他就想抢我的军功章,
被我揍了一顿老实了好几天。“规矩就是规矩。” 慧慧忽然开口,声音不大却很坚定,
“张主任,您儿子上次说膝盖疼,是不是蹲下去就站不起来?
” 张主任愣了一下:“你怎么知道?”“我看他走路膝盖发僵,应该是风湿性关节炎。
” 慧慧放下煤筐,从包里拿出银针,“我能治,三次就能见效。但这煤是我叔的救命煤,
病房里不能没有暖气。”张主任眼珠子一转:“你要是真能治好磊子的腿,这煤我不抢了,
还帮你多申请一筐!” 她早就带着赵磊跑了好几家医院,都没治好这腿。
慧慧让赵磊坐在锅炉房的长凳上,卷起他的裤腿,找准穴位扎了三针。
赵磊刚开始还龇牙咧嘴,没过一会儿就瞪大了眼睛:“哎?不疼了!” 他试着蹲下去,
居然真的能站起来了。张主任笑得合不拢嘴:“慧慧姑娘,真是神医啊!
” 赶紧让老李再搬一筐煤给慧慧。我帮着慧慧把煤送回小平房,
路上她偷偷跟我说:“其实他那是老寒腿,针灸只能缓解,得配着艾草熏才行。
”我忍不住笑了:“你还挺机灵。” 她脸一红,低下头:“都是我师父教的,
说行医不仅要会看病,还要会讲道理。”晚上我在病房外守着,听见里面有动静,
赶紧推门进去。慧慧正扶着苏医生喝水,苏医生虚弱地说:“建国,
多亏你照顾慧慧…… 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,慧慧一个姑娘家……”“叔,您别瞎说,
肯定能好。” 我赶紧打断他,“以后我会照顾慧慧的。” 慧慧抬起头,眼睛里亮晶晶的,
不知道是眼泪还是灯光。第二天一早,我去汽修厂找厂长。王厂长是个退伍老兵,
看见我的军功章就拍着桌子:“建国啊,你这情况我知道!你妈昨天还来送礼,
想让你表哥顶职,我正愁呢!你表哥那肩膀,根本干不了汽修的活儿!
”我把表哥肩膀受伤的事儿说了,王厂长皱着眉:“这可是欺瞒组织!你等着,
我这就开会研究。” 临走时,王厂长塞给我两张工业券:“拿着,去买辆二手自行车,
以后上班方便。”我拿着工业券直奔供销社,正好碰见慧慧在买艾草。
她看见我手里的工业券,眼睛一亮:“建国哥,你要买车?
” 我点点头:“以后带你去看电影。” 她脸一红,赶紧低下头算账。买完车回来,
我把车停在慧慧门口,刚要进去,就听见屋里有吵架声。推开门一看,是我妈和我弟来了,
我妈正指着慧慧骂:“你个狐狸精,勾引我儿子就算了,还敢坏你表哥的好事!”“阿姨,
话可不能乱说。” 慧慧站得笔直,“表哥身体不行,占着名额本来就不对。
而且建国哥是自愿照顾我的,跟我没关系。”我弟突然冲过来,
想抢慧慧手里的艾草:“我妈说了,你这破草能卖钱!”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
使劲一拧:“周建业,你再敢动手试试!” 他疼得嗷嗷叫,
我妈赶紧护着他:“你想打死你弟啊!”“你们再闹,我就去居委会告你们!
” 我掏出兜里的病历单,那是昨天从苏医生那里借的,上面有表哥的就诊记录,
“表哥隐瞒病情顶职,这是要受处分的!到时候不仅工作没了,还得挨罚!”我妈脸色煞白,
拉着我弟就走:“算你狠!”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,慧慧忍不住笑了,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我心里暖暖的,从兜里掏出个新做的布套:“给你的银针盒做的,防摔。
” 那是我昨晚熬夜缝的,上面还绣了个小小的 “慧” 字。慧慧接过布套,
手指轻轻摸着上面的针脚,小声说:“谢谢建国哥。”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,落在她的发梢,
我忽然觉得,这小平房里的日子,比以前住大屋的时候还暖。3我正式回汽修厂上班的那天,
慧慧特意给我缝了个工具袋,藏蓝色的帆布,上面绣着五角星。“部队里的样式,
你看看喜欢不?” 她递过来的时候,耳朵尖都是红的。我赶紧接过来,
往腰上一系:“正好,比原来的结实。”汽修厂的活儿不轻松,每天要修十几辆卡车,
机油蹭得满身都是。但我干得开心,一是能靠自己的手艺吃饭,
二是每天下班都能看见慧慧在门口等我,手里端着温热的粥。苏医生的病情稳定了些,
能说话了。那天我去医院送饭,苏医生拉着我的手:“建国,慧慧这孩子命苦,她爸妈早逝,
跟着师父学针灸…… 我这身体,怕是照顾不了她了。
”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红本本:“这是我的私房钱,还有三十斤全国粮票,你拿着,
以后好好对慧慧。”我赶紧推辞:“叔,这不行,我能照顾好慧慧。” 慧慧站在旁边,
眼圈红了:“叔,您别这样说。” 苏医生叹了口气:“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,
你们俩好好的,我就放心了。”从医院回来,我心里沉甸甸的。我想给慧慧更好的生活,
光靠汽修厂的工资不够。晚上躺在床上,我翻来覆去睡不着,忽然想起在部队的时候,
战友的自行车坏了,都是我给修的,还能改装得更轻快。第二天一早,
我找到王厂长:“厂长,我想在家属院门口开个修车铺,下班的时候修修自行车,您看行吗?
” 王厂长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:“好主意!现在家属院的自行车越来越多,
修个车还得跑老远,你开铺肯定受欢迎!” 他还帮我跟居委会申请了个摊位,
就在老槐树下。我把攒的钱都拿出来,买了些零件和工具,
又请厂里的木工师傅做了个工作台。慧慧也来帮忙,帮我擦零件,递工具,虽然不懂修车,
却学得很认真。“建国哥,这个螺丝是不是要拧紧点?” 她拿着扳手问,脸上沾了点机油,
像只小花猫。我忍不住帮她擦掉:“小心点,别蹭到衣服上。” 她脸一红,赶紧低下头。
修车铺开张的第一天,就来了不少人。先是传达室的王大爷,他的自行车闸坏了,
我几分钟就修好了。王大爷笑得合不拢嘴:“建国的手艺就是好!
” 掏出半斤粮票递给我:“拿着,别嫌少。” 我推辞不过,只好收下。中午的时候,
赵磊来了,推着辆掉了链的自行车:“建国哥,帮我修修。” 我接过车,
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。赵磊挠挠头:“谢了建国哥,我妈说晚上让你去我家吃饭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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