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峰把学员领花别进常服领口时,金属边缘的凉意让他想起高三教室的吊扇。
那年夏末格外闷热,吊扇吱呀转着,粉笔灰在光柱里浮沉,李静的马尾辫垂在他胳膊肘边,
洗发水混着淡淡汗味,比窗外的蝉鸣更让人心烦意乱。他总在数学课上偷偷数她后颈的碎发,
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到毕业就好了。军校的围墙把世界切成两半。墙内是队列操练的正步声,
番号喊得震天响;墙外三公里,师范学院的香樟树下,李静正抱着《教育心理学》低声背书。
他们在同一个城市,却活在两个时区——他的时间被哨声切割成精确的分钟,
她的日子则随着课程表慢慢流淌。林峰每月一次的外出假,多半耗在师范学院门口的公交站,
看穿白裙子的女生们说说笑笑走过,猜哪一个会是李静。重逢那天,梧桐叶正落得纷纷扬扬。
林峰刚从教材书店出来,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穿浅蓝碎花裙的姑娘跌跌撞撞跑过,
帆布包带子在身后甩得笔直,嘴里喊着"抓小偷"。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伸腿,
动作干净得像执行战术指令。小偷扑倒在地时,林峰的膝盖已经顶住对方肩胛骨,
余光里瞥见姑娘弯腰捡包,露出的脖颈线条熟悉得让他心头一紧。"李静?"姑娘猛地抬头,
额前碎发粘在汗湿的皮肤上,眼睛瞪得圆圆的。
包拉链上挂着的小熊挂件晃了晃——那是高三篮球赛的奖品,他把自己的那份送给她,
说"给你挂书包,能考个好大学"。李静的眼泪突然涌上来,不是因为被抢的惊慌,
而是这声呼唤里藏着的、被时光掩埋的熟稔。他们在街角冷饮店坐了很久。
李静的手指还在发抖,搅得玻璃杯里的冰块叮当作响。她说刚在附属小学上完实习课,
教案本还在包里,"要是丢了,明天就没法上课了"。林峰看着她说话时不停眨动的睫毛,
和高中时回答老师提问时一模一样,突然就笑了。"你笑什么?
"李静嗔怪地拍了下他的胳膊,掌心触到制服纽扣,又触电般缩回去。"没什么。
"林峰从口袋掏出小本子,"把你地址给我吧,军校管得严,写信方便。"李静接过笔时,
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。两人都顿了一下,她低下头,在纸页上写下地址,
娟秀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。走出冷饮店时,梧桐叶落在李静的发间,
林峰伸手想帮她拂掉,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。第一封信走了整整十二天。
林峰在战术训练后的午休时间收到的,浅蓝底色的信封印着细碎雏菊,
邮票是她学校门口邮局特有的敦煌壁画。他躲在储藏室拆开,信纸里飘出片干枯的银杏叶,
边缘已经泛黄。"我们宿舍楼下的银杏树开始落叶了,"李静写道,"风一吹就像下雨,
有个小男孩总捡叶子夹在课本里,说要送给妈妈。对了,上周路过你们学校门口,
看见哨兵站得笔直,突然就想起你高中时总爱驼背,被班主任点名批评。
"林峰把树叶夹进日记本,趴在床上回信。训练磨破的作训服袖口蹭着信纸,
留下淡淡的灰痕。他写射击考核时如何调整呼吸,写夜间紧急集合时穿错战友的鞋子,
写食堂的玉米粥总带着股糊味,"但比高中食堂的馊米饭强多了"。信像候鸟一样来来往往。
李静寄来她学生的作业,
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"李老师我喜欢你";林峰则把训练用的空弹壳洗干净,
在里面塞张小纸条,裹在旧报纸里寄过去。
他们聊起高中时没说过的心事——林峰说自己其实偷偷抄过她的数学笔记,
李静说她总在晚自习时看他打球的背影。春末的一天,李静的信里夹了朵压平的樱花。
粉白花瓣已经失去水分,却仍能想象出盛开时的模样。"我们学校的樱花开了,"她写,
"听说你们那边管得严,就摘一朵给你看看。"林峰把花瓣贴在日记本扉页,
旁边写了行小字:等樱花开满枝头,我就告诉你。五月的考核季,
林峰在战术演练中得了全优。队长拍着他的肩膀说:"留省城的话,我给你打招呼。
"他望着窗外的训练场,想起李静信里写的:"山里的孩子眼睛很亮,像装着星星。
"毕业分配通知下来那天,暴雨倾盆。林峰站在公告栏前,手指划过"边疆某部"四个字,
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,打湿了胸前的资历章。给李静写信时,他的笔尖在纸上悬了很久,
最终只写:"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,那里冬天会下雪。"收到回信是在一周后。
信封边缘有些磨损,显然走了很远的路。李静说她被分到了滇西的山村,
"这里的山路很难走,信可能要绕很多弯路才能到你手里"。她画了幅简笔画,
一个小人背着书包走在山路上,头顶有个大大的太阳,"别怕远,我等你来信"。
林峰的驻地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山脚下。连队只有两排平房,院墙是石头垒的,
风大时能听见石头互相碰撞的声响。第一次给李静写信,
他特意让通信员找了个防潮的牛皮信封,里面塞了张照片——他站在界碑旁,军装上落着雪,
背景是连绵的白。李静的回信在一个月后到了。她的学校是间土坯房,窗户糊着塑料布,
下雨时要把课桌往中间挪。"这里的孩子不知道城市是什么样的,"她写,
"有个小姑娘问我,老师,山外面是不是有会飞的房子?"她寄来孩子们画的画,
歪歪扭扭的飞机下面,都画着一个举着红旗的小人。他们的通信成了彼此最珍贵的期待。
林峰把信藏在枕头下的铁盒里,训练间隙就拿出来读,字里行间的温度能驱散雪山的寒意。
他写巡逻时遇到的狼,说战友小张吓得摔了枪;写雪化后上山采的野蘑菇,
说炊事班做的蘑菇汤能鲜掉眉毛;写界碑上的字被风雪磨浅了,他们就用红漆一遍遍描。
李静的信里总带着泥土的气息。她写春天带孩子们种土豆,
说有个小男孩把自己的糖果埋进土里,盼着长出糖果树;写暴雨冲垮了山路,
她和村民一起搬石头修补;写收到城里捐赠的图书,孩子们围着她读了整整一夜。
"这里的星星很低,"她在信里画了个星星,"和你那里的一样亮吗?"九月末,
雪线开始下移。通信员老周敲开林峰的门:"副连长,封山期要到了,最后一批信得赶紧寄。
"林峰就着烛光写了七封信,把攒了半年的话都写进去——说自己升了副连长,
说连队新来了个大学生兵,说后山的雪已经没过膝盖。
最后一封信总要写上:"等明年五月开山,第一辆邮车就能把你的信送来。
"李静知道封山的规矩。每年九月,她就开始攒信,用麻线捆成一沓,托下山的货郎寄出去。
每封信都标着日期,嘱咐他按顺序读。她写秋天收玉米时,
孩子们比赛谁掰得多;写冬天在火塘边给孩子们补衣服,
说自己的针线活越来越好了;写春天第一朵花开时,她总会想起那朵樱花。
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。林峰的铁盒里已经装满了信,
枕头下的空间越来越小;李静的饼干盒也塞得满满当当,每次打开都能闻到淡淡的纸墨香。
第三年开春,林峰在信里画了个戒指的模样:"等今年的雪化透了,你来找我吧,我们结婚。
"李静的回信在路上走了四十天。信封上沾着泥点,显然经过了不少颠簸。里面只有一句话,
字迹被泪水晕开了些:"好,我去找你。"李静出发那天,天还没亮。她背着巨大的帆布包,
里面装着给林峰织的毛衣——用攒了半年的津贴买的毛线,织了拆拆了织,
袖口还留着修改的痕迹;给战士们带的水果糖,
是她托县城的老师买的;还有一沓没来得及寄的信,每封都写着"等我"。从山村到县城,
她走了四个小时山路,搭上最早一班长途汽车。五个小时的颠簸后,才到地区首府。
火车站里人潮汹涌,她紧紧抱着帆布包,生怕弄丢了里面的东西。
去林峰所在省份的火车要走五天五夜,硬座车厢里挤满了人,她蜷缩在角落,把信放在腿上,
一遍遍看林峰画的路线图。火车过了秦岭,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苍凉。李静趴在车窗上,
看黄土高坡上的窑洞,看戈壁滩上的骆驼,想象着林峰每天看到的风景。
邻座的大叔问她去哪里,她说去看一个人,脸上的笑藏不住。出了火车站,
部队的班车已经在等她。司机是个老兵,知道她是来结婚的,特意把座位让给她:"嫂子,
这趟路不好走,你坐稳了。"盘山公路蜿蜒曲折,车窗外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,
李静紧紧抓着扶手,手心全是汗。两天后到团部时,她的脸被晒得通红,嘴唇也干裂了。
团部的干事给她端来热水:"嫂子,去连队得等运给养的军卡,明天一早出发。
"夜里她躺在招待所的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,摸出林峰的信来看,借着台灯的光,
把"还有一天就到了"这句话读了又读。军卡出发时,天刚蒙蒙亮。
车厢里堆满了罐头、面粉和过冬的棉被,李静缩在角落,被颠簸得东倒西歪。车走在无人区,
手机没有信号,放眼望去全是光秃秃的山。司机班长说:"这路算好的,冬天雪下得大,
车根本开不进来。"不知走了多久,远处突然出现了一片灰色的建筑。李静揉了揉眼睛,
看见有人站在门口挥手。车越开越近,她看清了那个穿着军装的身影,挺拔得像棵白杨树。
林峰站在连队门口,军靴上沾着泥,帽檐下的眼睛亮得惊人。看见李静从车上跳下来,
他突然忘了该说什么,只是咧着嘴笑,露出两排白牙。战士们都挤在窗户后面偷看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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