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城市的雨夜,总有一种模糊了时光的魔力。霓虹灯在水洼里破碎又重组,
像无数片无法拼凑完整的记忆。就在这样一个夜晚,
“旧物事务所”迎来了今天的最后一位客人。事务所藏在一条僻静老巷的尽头,门脸不大,
招牌是低调的铜色,若不仔细看,很容易错过。推门进去,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,
伴随着一股淡淡的、混合着旧书、灰尘和木料的气息。这里不像店铺,
更像一个拥挤却有序的私人收藏室。架子上、玻璃柜里,
物件:锈蚀的怀表、褪色的绸缎、字迹模糊的日记本、缺了口的瓷娃娃……每一件都静默着,
仿佛沉睡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。林汐坐在柜台后,一盏暖黄的台灯是室内最主要的光源,
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。她正低头用软布擦拭一个小巧的银质相框,动作轻柔而专注。
听到铃响,她抬起头,露出一张算不得惊艳却十分干净耐看的脸。她的眼神平静,
甚至有些过分的淡然,与她的年龄不太相符。“您好,需要什么?”她的声音也像这雨夜,
带着些许凉意,但并不让人讨厌。来客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,穿着素雅,
被雨打湿的衣角显得有些沉重。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,
眼神有些局促和期盼。“我……我听说这里,能帮人找东西?”老奶奶的声音微微发颤。
“不一定找得回实物,但或许能帮您找回一些‘遗忘’的东西。”林汐放下相框,
目光落在那个铁皮盒子上,“请坐。怎么称呼?”“我姓张。
”张奶奶在柜台前的旧绒面扶手椅上坐下,小心翼翼地将铁皮盒子放在腿上,双手护着。
“张奶奶,”林汐递过去一杯热茶,“您想找什么?”“我……我想找一个人。
”张奶奶的眼眶微微泛红,“很多年前的人了。我只记得,我们约好在城南的老钟楼下见面,
可是……我没能去成。后来,就再也联系不上了。这么多年,我心里一直惦记着,
觉得对不起他。我就想……就想知道,他后来怎么样了,
是不是怪我……”她从铁皮盒子里取出几样东西:一张模糊的合影照片,
边缘已被摩挲得发白;一枚褪了色的蓝色蝴蝶发卡;几封字迹娟秀的信件。
“我只剩下这些了。姑娘,你能帮我看看吗?我想知道,
他后来过得好不好……”林汐的目光扫过那些物品,最后停留在那枚蓝色的蝴蝶发卡上。
她沉默了片刻,才开口:“我的服务,需要收取费用。而且,不保证结果。”“我知道,
我知道规矩。”张奶奶连忙点头,“多少钱我都愿意。”林汐轻轻呼出一口气:“那么,
请把发卡给我。”她的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凉的赛璐珞发卡时,
细微的、几乎不可见的颤动掠过她的指尖。她闭上眼,集中精神。
是一些混乱的光影和声音碎片——旧式留声机的音乐、火车汽笛的长鸣、雨打芭蕉的沙沙声。
接着,情绪像潮水般涌来:少女的羞涩、期待的雀跃、以及……浓得化不开的遗憾与愧疚。
画面逐渐清晰了一些:一个穿着旧式学生装的清瘦男孩,站在巨大的钟楼下,
不停地跺着脚取暖,目光一次次投向街口,从期盼到焦急,再到失落……还有一个画面,
是战火纷飞中,他卧倒在壕沟里,手中紧紧攥着另一只相同的蓝色蝴蝶发卡,
嘴唇嗫嚅着一个名字……林汐的眉头微微蹙起,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一些。
她能感受到那份漫长的等待和最终未能说出口的遗憾,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口。几分钟后,
她缓缓睁开眼,将发卡轻轻放回绒布上,指尖有些冰凉。“他去了南边,参了军。
”林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“他一直在等您,直到……最后。他没有怪您。
他去世很多年了,安葬在南方的XX烈士陵园,C区第七排第二十号墓。墓前,
有一棵很大的木棉树。”张奶奶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,滴在铁皮盒子上,发出细微的声响。
是释然,也是迟来了半个世纪的悲伤。
“原来……是这样……他等到了……也好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颤抖着手抚摸着那些旧物,
仿佛在与过去的时光和解。送走千恩万谢、如释重负的张奶奶,林汐关上门,背靠着门板,
轻轻叹了口气。每一次“阅读”记忆,都像经历一次别人的悲欢,消耗不小。她走到洗手台,
用冷水冲了冲脸,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。帮助别人填补遗憾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,
但更深的地方,有一个空洞始终无法被填满。二雨势渐大,敲打着玻璃窗,
发出噼啪的声响。林汐正准备打烊,门上的铃铛又响了。这次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男人。
他很高,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大衣,肩头被雨水洇湿了一片。
他的气质与这间充满怀旧气息的小店格格不入,
周身散发着一种现代、理性且略显疏离的气场。
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用防雨布仔细包裹的方形物体。“抱歉,快打烊了。”林汐直起身,
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淡。“我只需要一点时间。”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,
但带着公事公办的简洁。他走到柜台前,解开防雨布,露出里面的东西。
那是一个手工制作的建筑模型,看得出有些年头了。模型是某种公共建筑的设计,风格现代,
但制作得有些粗糙,许多连接处已经开裂,部分小构件已经脱落丢失,蒙上了厚厚的灰尘,
显得破败不堪。“我叫陈启。”男人自我介绍,目光快速扫过店内的陈设,
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,似乎对这里的“不专业”感到怀疑。“我听一位朋友提起,
你这里……能通过旧物,了解到一些过去的信息?”“那要看是什么信息,
以及物品本身承载了什么。”林汐的目光落在建筑模型上,并没有立刻伸手去碰,
“这是什么?您想了解什么?”“这是我父亲留下的。
”陈启的指尖在模型边缘无意识地敲了敲,透露出他内心的些许烦躁,“他以前是个建筑师,
没什么名气。我们关系……很一般。他去世前,神志已经不太清醒,
抓着我的手反复说一句话:‘告诉他,图纸在……’后面的话没说完。”他顿了顿,
似乎觉得讲述这些很浪费时间:“我很早就离家独立,对他的工作和生活了解甚少。
这个模型是他工作室里唯一留下的、看起来有点意义的东西。我不知道他说的‘他’是谁,
‘图纸’又是什么。这听起来很荒谬,但我只是……想给自己一个交代,结束这件事。
”林汐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矛盾和那份被理性压抑的好奇与困扰。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客户,
起初都是不相信,但内心的执念又推着他们来到这里。“陈先生,首先,我不是侦探,
更不是通灵者。”林汐的语气平静无波,“我提供的,只是一种基于物品情感联结的感知,
通常是碎片化的画面和情绪,而不是确凿的答案。其次,我的服务收费不低,
并且无法保证结果能满足您的期望。”“钱不是问题。”陈启回答得很干脆,
但他的眼神明确表示,他需要看到价值。“我需要一个尝试。或者你说,我需要怎么做?
”林汐终于将手伸向那个建筑模型。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模型开裂的屋顶和歪斜的墙体。
灰尘之下,是早已干涸的胶水和粗糙的切割痕迹。
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主墙体的一刹那——画面碎片: 一双布满老茧和划伤的手,
正笨拙地切割着薄木板,灯光下,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。不是熟练工匠的手,
更像是一个学者的手。情绪碎片: 焦躁、不耐烦、一种强烈的……失望?
甚至还有一丝被压抑的愤怒。声音碎片: 模糊的争吵声,
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在激动地喊着:“……做这些有什么用!根本没人会在意!
”然后是东西摔碎的声音。这感觉并不好。没有温情,没有热爱,只有压力和负面情绪。
这与陈启口中“关系一般”的描述吻合,但又似乎更深层、更复杂。林汐微微蹙眉,收回手。
“怎么样?”陈启紧盯着她的表情。“制作它的人,当时心情很不好。充满压力、焦虑,
甚至……愤怒。”林汐选择着措辞,“我感受到争执,关于这个模型本身价值的争执。
”陈启的表情凝固了一瞬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神经。
他沉默了几秒,才缓缓道:“……我记得。我上大学时,有一次回家,
看到他对着这个模型发呆,我说这是浪费时间,不如接点实际的项目赚钱。我们大吵了一架。
”他的承认让林汐有些意外,也让她对他的警惕心稍微降低了一点——至少,
他没有完全否认过去。“所以,你的‘能力’是真的?”陈启的语气里,怀疑稍微减少了些,
但探究的意味更浓了。“信不信由您。”林汐无意证明什么,“如果您想继续,
我们需要签订一份简单的协议,并且,您需要预付一半费用。
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您提供更多关于您父亲的信息,甚至可能需要一起去一些地方寻找线索。
”雨声渐歇。陈启看着柜台后那个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女孩,
又看了看桌上那个破旧的、承载着不愉快记忆的模型。理性告诉他这很荒唐,
但内心深处那个关于父亲未解遗言的疙瘩,以及刚才林汐精准捕捉到的争吵片段,推动着他。
他最终点了点头,拿出钱包。“好吧。林小姐,我希望你的能力,对得起你的收费。
”三协议签好,定金付讫。陈启留下联系方式和一个装有模型碎片的密封袋,准备离开。
“我会初步分析这些碎片,有进展会通知您。”林汐送他到门口。陈启点点头,临出门前,
他忽然回头问了一句:“刚才我进来时,那位老太太……她找到她想找的东西了吗?
”林汐怔了一下,随即淡淡一笑:“她找到了。”陈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没再说什么,
转身撑开伞,走进了雨后天青色的朦胧夜色里。门关上,店里重新恢复寂静。雨停了,
屋檐滴着残雨,嗒,嗒,嗒,像缓慢走动的时钟。林汐回到柜台后,
没有立刻去动陈启留下的模型碎片。她拉开抽屉最底层,拿出一个保存完好的旧铁盒。
里面没有照片,只有一支用秃了的油画笔,笔杆已经裂开,用胶带仔细缠着。
她的指尖悬在笔的上方,微微颤抖,最终却还是没有落下。她只是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胶带,
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痛苦和迷茫。帮助别人修补记忆,她自己那段破碎的过往,
又该如何修补?她深吸一口气,关上铁盒,将它放回原处。然后,
她拿起陈启留下的那个密封袋,目光重新变得专注而专业。
袋子里是一小块从模型底座脱落下来的木片。她将其倒在掌心,闭上眼,再次集中精神。
:深夜台灯下疲惫的侧影、画板上潦草狂乱的线条、烟草燃烧的味道……还有……一个地点?
模糊的印象:一排红色的砖墙,一扇绿色的铁门,
门上有一个模糊的、像飞鸟又像齿轮的奇特标志……这不是建筑相关的记忆。这是什么地方?
林汐睁开眼,看着掌心那块微不足道的木片,若有所思。这个案子,似乎比想象中更要复杂。
而那个叫陈启的男人,和他父亲沉默的过往,或许能带她触及到一些她一直试图回避的东西。
四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,在落满灰尘的空气中切割出清晰的光带。林汐坐在工作台前,
面前铺着陈启留下的那块小木片,以及她从档案袋里找出的几张旧城市地图。
那个模糊的印象——红砖墙、绿铁门、飞鸟齿轮标志——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。
这不是建筑设计事务所该有的样子,更像是一个旧仓库、工作室或者某个隐匿的聚会点。
陈启准时到来。他换了一身休闲装,少了些昨日的商业精英气息,
但眉宇间的审视感并未褪去。“有发现?”他开门见山,目光落在林汐略显疲惫的脸上。
她似乎比昨晚更苍白了些。林汐没有直接回答,
而是将一张放大打印的老城区地图推到他面前,指尖点在一个被红圈标记的区域。“西区,
骆驼巷一带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有很多废弃的旧厂房和仓库,很多外墙是红砖。
你父亲年轻时,有没有提过类似的地方?或者,你对他工作之外的活动圈有所了解吗?
”陈启俯身仔细看着地图,眉头紧锁,努力从记忆深处打捞。“骆驼巷……好像有点印象。
他很少跟我谈他的事。”他沉吟片刻,忽然抬起头,
“等等……我记得他以前提过一个叫‘巢’的地方。不是真的鸟巢,
好像是一个……几个朋友搞的非正式沙龙?搞艺术的、做设计的,甚至还有写诗的,
常聚在一起聊天。地方很旧,但他提起来时,眼神里有光。那地方是不是就在西区附近?
”“巢……”林汐重复着这个词,感觉手中的木片似乎微微发热——这是一种心理暗示,
还是能力的共鸣?“很有可能。我们需要去那里看看。光凭我‘看’到的碎片,无法定位。
”陈启看着她,眼神复杂:“就凭一个模糊的感觉,去找一扇可能早已不存在的门?
”他的理性仍在挣扎。“记忆不会凭空产生,它必然有现实的锚点。”林汐的语气不容置疑,
“你去不去?”陈启沉默了几秒,最终拿起外套:“带路。”五骆驼巷比想象中更破败。
拆迁的红色“拆”字像疮疤一样印在斑驳的墙上,大多数住户已经搬离,
只剩下零星的老人和流浪猫。他们沿着坑洼不平的小路慢慢走着,林汐不时停下,闭上眼睛,
试图感受手中木片与周围环境的微弱联系。陈启跟在她身后,看着她专注而近乎脆弱的神情,
第一次没有出言质疑。阳光照在她纤长的睫毛上,投下小片阴影。他发现,
当她沉浸在工作中时,身上那种疏离感会减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、吸引人的专注力。
走了近半个小时,一无所获。陈启的耐心渐渐告罄:“会不会是弄错了?
或者那个地方早就拆了?”林汐没有回答。她的目光被一条窄巷尽头的一堵墙吸引。
那是一片即将被推倒的旧厂房区,外围大多是灰墙,但有一小段侧墙,
还保留着老式的红砖结构。她快步走过去。墙角堆满了废弃物,
一扇低矮的、被木板钉死的旧铁门几乎被掩埋。门上的绿漆早已剥落殆尽,锈迹斑斑,
但在门轴上方,一个模糊的金属标志依稀可辨——那是一只抽象化的、衔着齿轮的飞鸟!
“是这里!”林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。陈启上前,拨开蜘蛛网和杂物,
看着那个标志,脸上写满了震惊。“……我真的……只是随口一提。
”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真正的动摇。他看向林汐的眼神,
彻底从怀疑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探究。两人费了些力气,才撬开松动的木板,侧身钻了进去。
里面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宽敞空间,曾经像是一个小型礼堂或车间。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,
厚厚的积尘,以及从高窗射下的、照亮无数飞舞尘埃的光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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